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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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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處

他們鏖戰到日暮西斜,竹林裏刀光劍影將這天地間映得仍亮如白晝。

連番應戰後,此時殷梳和須縱酒都已經明顯感覺到體力的流失,但他們都苦苦支撐著,也仍未放棄尋找對方的破綻。

終於,一個錯身間他們如有靈犀地對視一眼,二人一刀一劍分別從前後貫穿了一個長老,黑紅的血液噴湧而出,那長老從劍陣中墜了下去霎時就咽了氣。

見此景象其餘的長老猩紅的眼裏滿是濃重的憤怒和殺意,楊長老則只是淡淡地看了眼死不瞑目的老夥計,表情無太大波動。

雙方再次陷入僵持。

楊長老忽然開口:“須少俠,你知不知道你父母是怎麽死的?”

聞言須縱酒果然身形一僵,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從清玉宮這裏聽到這句話,難掩震驚擡起眼看著楊長老。

殷梳心中同樣被牽動了一下,但她保持一份警惕,提醒道:“斂懷,別聽他的,這個時候他肯定是想蠱惑你。”

須縱酒定下神,握著刀面如止水地繼續和剩餘的幾位長老對峙著。

現場除了楊長老外的其餘人都有些意外,根本沒聽懂他現在說這種話是什麽意思。

楊長老看著須縱酒的反應,了然一笑,接著說:“想來丘山宗主就沒有告訴過你吧!或許你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他們究竟是誰吧!”

在場其他人聽得一頭霧水,但殷梳和須縱酒的心都緩緩地被揪著往下墜去。

他們心裏明白了這個楊長老說的或許不全都是在騙他們,起碼他是真的知道須縱酒的身世秘密,知道他並不是由常樂宗前任宗主親生。

殷梳伸手握在須縱酒持刀的手上,感受到他的隱隱顫抖。須縱酒也順勢往她身上靠了靠,從她身上汲取安心。

無論是真是假,殷梳都不能讓他在這個時候再說下去,她怒斥楊長老道:“你太卑鄙了,不要妄圖用胡說八道來擾亂我們!”

“孩子啊!”楊長老目色渾濁,語重心長地開口,“在這個世界上還知道你身世的可能除了丘山宗主便只有我了,我原本想把這個秘密帶到棺材裏……可我方才看你負隅頑抗的樣子,實在是覺得感慨。”

滿意地看到須縱酒怒不可遏的神情,楊長老慈愛而又惡劣地接著說:“你頑固的樣子和他們真的好像,你可知剛極易折?若他們當年學會哪怕一絲變通恐怕也不會落得那樣的下場吧!”

見須縱酒極力控制的心神終究還是受到影響,他漸漸露出迷茫之色,殷梳大急,掀起一道劍光朝楊長老喋喋不休的臉劈了過去:“你閉嘴!”

楊長老避過這道攻擊,嘴裏仍未停歇,大喊著:“你須得知道這世間的事情並不是全都是非正即邪,無謂的堅持只會害及自身!收手吧,別反抗了!”

殘陽蕭瑟,須縱酒終於出聲:“我父母……到底是誰?”

楊長老搖頭:“不可說。”

殷梳緊緊握著他的手,生死一線,她只能大聲地在他耳邊喊道:“斂懷,別中他的計!”

楊長老瞇著眼,又說:“須少俠,不到萬不得已我其實並不想殺你,這是我的肺腑之言。至於你的父母……若我告訴你那和殺你無異,你若知道了身世,大約也活不了了。”

他一番話說的是九曲十八彎,殷梳都要被說暈了,遑論須縱酒。

但須縱酒懂得殷梳的擔憂,他拔起深深陷入落葉中的刀,從齒縫間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聲音:“我一個字都不相信。”

楊長老目露遺憾:“可惜了。”

雙方再次纏鬥在一起。

楊長老故意在對招時從須縱酒身邊擦過,幽幽的聲音順著寒風傳到他耳朵裏:“我會忽然和你說起這個,是因為你父母身死的那天情景與今天真的很像,而你也和他們一樣的油鹽不進非要一條路走到黑,你說這算不算是一種子承父志?”

須縱酒如遭雷擊,恍惚間漏出破綻被擊中後心,遽然噴出一口血來。

“斂懷!”殷梳扶住他,他溫熱的血濺到她臉上,刺眼的紅映在她仿徨無措的眸子裏。

“對不起,我大意了……”須縱酒忍著五臟六腑翻攪的劇痛,沒有血色的臉扯出一個慘淡的笑,溫柔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側臉,微涼的手指小心地擦去染在她臉上的血跡。

他環顧四周,在殷梳耳邊用盡力氣疾喊:“你快走!”

此戰不用再打下去,他們已經敗了。

他知道殷梳輕功卓絕,若是孤身一人想從這竹林脫身還是有很大希望。

“斂懷……斂懷……”殷梳明白了他的意思,更是悲從中來。

須縱酒狠下心,用力地推開了她:“走!”

殷梳又跌跌撞撞跑回他身邊,用力地扶住他。

她茫然無措地回過頭,看到萬鈺彤的劍芒仿佛被淹沒在人海裏,也越來越微弱。

為什麽?

她眼中最好的正道俠客,為什麽會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你快走啊!”須縱酒焦急地催促她。

“斂懷。”她扶著須縱酒坐好,然後緩緩站起身來,“我不走,現在我想做對的事情。”

須縱酒看到殷梳眼底不斷往外翻湧的孤註一擲,心中登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們賭一把吧!”她莞爾一笑。

贏了的話他們一起回家,輸了的話……反正她也不能獨活。

圍在周圍的長老們有些不耐煩,催促道:“差不多可以了吧?想救你的朋友們就快帶我們去找伽華聖典!”

殷梳轉過身,冰冷的眼神從他們身上一一掠過。

“可以啊。”她嘴角慢慢勾起一絲狠決,“我現在就能給你們。”

清玉宮眾人又驚又疑:“你可別耍什麽花招!”

她伸出左手,屈起的指尖上流轉著精純的內力。緊接著她翻手一指,殺氣直沖天際!

這是……心經!須縱酒看得清清楚楚,他悲鳴:“不要!”

她體內還有不由人未解,強行運轉她還未能完全駕馭的伽華聖典後果實難預料!

清玉宮長老們立即感受到她周身的氣場完全改變,她那雙冰寒徹骨的眼睛波瀾不驚地望向他們。他們下意識地感受到危險,但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只見她已經欺到近前。

他們沒有看清殷梳的動作,楊長老的身體就已經癱軟地倒了下去。

她站在眾人面前,暗紅色的液體淅淅瀝瀝地從她手心中淌了出來。

然後她輕輕地一松手,一顆圓滾滾的東西便掉了下來,在地上滾了兩圈出現在眾人面前。

是一顆停止跳動的心臟,此刻已經沾滿了灰塵。

“你們……”殷梳在他們驚恐萬分的目光中毫無情緒起伏地開口,“你們所有人……都得死!”

她原本張揚明媚的杏子眼裏聚滿乖戾肅殺,瞳仁只剩一片空茫的黑。駭人的氣息在她掌心中翻滾,遍地沾染了腥氣的碎葉被卷到半空圍著她瘋狂地飛舞。

“伽華聖典……是伽華聖典!”有人隱約辨認出了她的功法,幾乎屁滾尿流地要落荒而逃。

這群面目可憎的侵入者此刻在她眼裏全都只是發著臭氣的肉胎,她輕描淡寫地勾了勾手指就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仿佛要碾碎這竹林中的一切,從此刻起對人間的喜怒哀懼均無知無覺。

殺戮,無邊無止的殺戮。

慘叫聲一聲接著一聲,方才還耀武揚威的清玉宮眾人一個個接連倒在地上,黃昏的紅日熔熔映著底下這片血淋淋的人間煉獄。

須縱酒盤坐在地凝神調息,他周身真氣急速運轉著想盡快修覆剛才受的內傷。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感覺到經脈中的痛苦暫時得到壓制,行動勉強能恢覆如常,耳邊淒厲的呼嘯也漸停時,他睜開眼睛。

那道倩麗的身影正立在他面前。

她發髻有些許散亂,眼眸中迷霧氤氳,烏發如長瀑迎風紛飛。經歷了一場激戰,她長劍浴滿鮮血,左手垂在身側,從袖中蜿蜒出粘稠的暗色液體正啪嗒滴落。

須縱酒胸口緊/窒,看著她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

她渾身沾滿了腥味,眉梢眼角都泛著紅,表情冷酷而無謂,殘忍又懵懂地看著他,仿佛在判斷面前這個不帶一絲殺氣的人要不要一起除掉。

靠的近了,須縱酒立馬看到她嘴角滲出的血絲,他強忍心中鈍痛,撐起身子想去拉她。

此刻的她茫然無覺,不知疲痛,但須縱酒從她混亂的脈象中看出她已經開始承受心經反噬的煎熬折磨。

就在他手指碰到殷梳的同時,她也猛地出手,一把掐住了須縱酒的脖子。

他沒有防備,咳出了一口郁結於胸中的血氣。

目標人物竟然毫無反抗的意思,殷梳剛要收緊的手指松了松,她歪著頭,眸中戾氣稍退。

感受到手背上沾到的血氣,她眨了眨眼,這個人的血和那邊那些不同,一點都不臭,還有些甜。

須縱酒憐惜地看著她,他伸出手撫過她如雲的鬢發,落在殷梳凝脂的臉頰上。見她如同一只安靜的小鹿好奇地側過臉,主動往他掌心裏蹭了蹭。

他心中又暖又痛,忽然迅如閃電地出手,一把點住殷梳心口幾處大穴,一邊大聲地開始念清心訣:“天地之慧人者,需授一法身……”

殷梳因被偷襲而惱怒,剛欲暴起。她擡頭對上了一雙緋紅靡麗的眼睛,又聽到耳邊這清泉般的聲音,她有些遲疑地收回手。就是這一個遲疑,清心訣攫住了她的心神,她開始在思海裏沈沈浮浮。

須縱酒抵著她的手掌,為她輸入真氣,一邊端端正正地念完了整篇清心訣。

他緊張地握著殷梳纖細的手腕,她吃力地擡起頭來。眼眸漾滿水光,看來是已經恢覆了清明。

“斂懷……”她沖他虛弱地笑了笑。

他還沒來得及松下一口氣,緊接著他感覺到指腹下殷梳的脈息急變,一股莫名的強蠻勁力在她經脈中橫沖直撞著。

殷梳抓著須縱酒衣袖的手驟然收緊,她渾身瑟縮,弓著身子,滿面痛苦難耐的神色。

須縱酒寒毛卓豎,他手足無措地一邊為她源源不斷地輸送著內力,一邊用袖子擦拭著她嘴角源源不斷湧出來的黑血,他忽然意識了過來——

雖然他成功喚醒了她被心經操控的神智,但心經褪去後,她體內的不由人又占據了上風……

“斂懷,我沒事……我們守住藥廬了……”殷梳靠在他的肩膀上,甚至還對他笑了笑。

她仰著黑白分明的眸子從竹葉的間隙裏看著靜下來的天空,在須縱酒的耳邊喃喃:“我一直不敢用伽華聖典,就是怕被心經操控。到時候我誰也不認識,可能又會傷害你,幸好你及時喚醒了我。”

她四肢脫力地垂在身側,佩劍也滾落在一旁。她胸腔裏是針砭般的痛楚,但她的每個字都帶著鮮亮的快樂:“我們賭贏了!”

須縱酒感受到她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他緊緊地抱住了她,心痛到無以覆加,只能機械地重覆著:“你先別說話了。”

他箍著殷梳,不斷地用溫熱的內力灌入她的身體,熨帖著她的發冷僵硬的四肢。

殷梳躺在他胸口,乖巧地呢喃:“斂懷,我沒事的,我感覺好多了……”

萬鈺彤終於匆匆趕來,她提著劍形色同樣有些狼狽,衣袂上也染滿了斑斑駁駁的血跡。

她見到他們二人的樣子,大驚:“這是怎麽了?”

“她毒發了!”須縱酒回答時低下頭,發覺殷梳沒有了聲音,她閉著眼睛,纖長的眼睫在她臉上投下一片陰影。

須縱酒腦海中一片空白,穿林而過的寒風尖嘯著吞沒了他。

萬鈺彤上前檢查了一下,安慰他道:“沒事,她只是昏睡過去了。”

此時竹林中的陣法已經被殷梳重新啟動,清玉宮剩下那些不成氣候的弟子認命地被困在陣中。

萬鈺彤見須縱酒仍呆坐在地,提醒他道:“我們快回去,找谷藥師給小梳解毒。”

須縱酒才如夢初醒,他小心地托著殷梳,往藥廬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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